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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片孤雲何處尋(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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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片孤雲何處尋(2)

九月中旬,芙蓉雕零,菱荷化為衣。

經過日夜兼程,蘇盈一行人,總算抵達中庭的邊境。

正是金秋,嘉和關外茫茫原野一望無際,連綿的細草在陽光下化為夢幻的金黃色,將天空襯托得更加湛藍純粹,仿佛通透的水晶。

輕羽將視線從關外收回來,扭頭問蘇盈:

“前面就是龍襄原了,陛下你看要不要歇息一會?”

其餘五名暗衛亦是勒住馬,駐足不前。因為龍棲潭的變故,他們一路上緊緊跟隨蘇盈與齊歌,防止出現什麽不測。

蘇盈望了望龍襄原,又看了看他們,忽地開口:“你們都回去吧。”

“啊?陛下不要我們跟了嗎?萬一遇上刺客怎麽辦?”鶴雨擔憂。

蘇盈淺淺一笑:“關外就不是中庭的領土啦,五姓七絕可拿北疆沒辦法。再說了北疆與西州交好,幾個部落的大君看在哥哥的面子上,不會為難我的。更何況,我身邊還有他,不是嗎?”

她笑著瞟了一眼兀自在旁沈默不語的黑衣青年。

鶴雨還想開口,令狐捅了她一下,並向小姑娘使了個眼色——沒看到陛下是想和齊歌單獨相處嗎?他們六個人屁顛屁顛跟著算什麽。

鶴雨收到他的眼神後,似乎有所明白,訥訥住口。

令狐道:“那陛下一路小心,如有意外,立即傳訊給我們。”

花夜看向齊歌,柔聲道:“我幾人身為陛下的暗衛,理應寸步不離地保護陛下的安全。但既然陛下相信齊少俠的能力與人品,我們自然要遵從陛下的意願。前路漫漫,望自珍重。”

齊歌頷首:“請放心。”

“告別的話也說完了,哥幾個也可以走了,剛好這陣子可以去找沐塵那個家夥在哪裏,如果真是探親路上死了,同伴一場,給他收個屍報個仇,也算仁至義盡。”坤厲粗著嗓子說道。

妙松點頭讚同坤厲的說法,向蘇盈告別:“保重。”

等六名暗翼策馬離開,蘇盈轉頭凝視齊歌,唇邊含著一縷笑:

“不打算問問我讓他們走的理由麽?”

龍棲潭出來後,她甚少主動和他交談,而齊歌本就是個冷淡寡言的性格,兩人今日倒是破天荒頭一遭心平氣和地說話。

“你已有主意,何須我多言?”他語聲淡然,仿佛什麽都不甚在意。

見他如此冷淡,蘇盈以為他還在惱怒自己在龍棲潭的魯莽行事,微嘆口氣,提起韁繩,道:

“去風寂之山前,先和我去一趟呼延河。我在那裏留下過一個東西,想重新拿回來。”

她似是回憶起什麽,眼裏多出幾分柔情,喃喃自語:

“一別五年,也不知道,它……還在不在了。”

兩人來到位於龍襄原西北側的呼延河,已是三日後的早晨。

極目望去,呼延河還是一如既往的清澈,仿佛被風吹落在草原上的淡藍綢帶,於起伏的波瀾之間閃爍著細碎的銀光。

“這是什麽?”齊歌皺眉看著一捆捆紮起來的幹草,隨意地堆放距離河岸不遠的平坡上。

“應該是牧民在儲備過冬的草料吧。”蘇盈隨口答道,“自從五年前風炎部滅了烈陽部以後,原本屬於烈陽部的草場歸於風炎部所有。想來這個季節,剛好是風炎部收割完草場的時候。”

提起烈陽部,蘇盈的眼神黯淡下來,牽馬沿著河岸靜靜向前走。

向來歡鬧的姑娘此刻難得安靜下來,齊歌反倒有些不適應,跟在她旁邊走了一會,終於忍不住開口:

“有心事?”

蘇盈輕輕“嗯”了一聲,微風吹拂著河面,泛起無數漣漪,如同絲綢的褶皺。她停下腳步,凝視著蕩漾的水波,許久,才道:

“在你看來,死……是什麽?”

接觸到他探尋的眼神,她睫毛垂落,低低地道:“烈陽部遭遇風炎部屠殺的時候,我有很好的朋友,死在那場浩劫裏。”

“我自責了很久,但我……沒辦法為他覆仇。”

齊歌沈吟不語,似是在思考如何回答她的問題,半晌,道:

“生者為過客,死者為歸人。生生死死,死死生生。死的終點,也許是生的起點,循環往覆,殊途同歸。你的朋友既然已經過世,與其自責,不如放下懊喪,以堅定的心態,走向更長遠的未來。”

“未來?”蘇盈蹙眉。

他凝視著她,茶色的眼眸沈靜如深潭,“人不可能永遠停留在過去,就像眼前這條河,如果水流凝滯,終點可能只是草原上的一片湖,一潭水,若遇幹旱,便會枯竭。”

“但如果一直奔流不歇,或許會匯入長江,匯入大海,即便久不降雨,海裏的每一朵浪花,每一次潮汐起落,都有河流曾經的訊息。”

蘇盈細細咀嚼著他的話,一時間心頭思緒萬千,竟不知他是在向自己解釋未來,還是在勸自己放下。

她承認他說得在理,可是……若她如此輕易忘記過去,那上蒼安排他們相遇,安排他們再次重逢,又算什麽呢?

仿徨之際,她突然看到遠處的樟樹林裏,有只迷路的小羊羔,柔軟,潔白,就像新生的雲朵。

但現在這朵雲想要前往河邊飲水,卻被一截焦黑的斷樹擋住去路。

它稚嫩的犄角,完全無法挪動斷樹分毫。

折路而返,或者止步不前。

蘇盈註視小羊羔,心想這只傻羊,怎麽就不知道換個方向呢?偏要在這裏死磕,和一截樹過意不去。

這只倔強的傻羊呀……你面前的枯樹冷硬如鐵,你為何還要如此執拗,不肯低頭,不肯認輸呢?

許是聽到了她的心聲,小羊羔再次用犄角抵了抵樹幹,終於放棄,扭頭回去了。

迷途知返,即便心有不甘,也算為時不晚。

蘇盈苦笑,笑容裏多有苦澀的無奈——連動物都知道的道理,可嘆的是,作為萬物之靈的自己,卻偏偏堪不破。

她剛想收回視線,但令她萬萬沒想到的是,小羊羔向後走了數十步,突然轉身,四條細細的腿奮力向前奔跑,一個沖刺過後,它高高地躍起,在陽光下劃過耀眼的拋物線,成功躍過了斷樹!

視線追隨著河邊歡快飲水的羊羔,蘇盈心裏似乎有什麽東西,如撥雲見日,在一瞬間豁然開朗。

她重新看向齊歌,道:

“你說得對,可你有沒有想過,或許呼延河所希望的未來,並非永不枯竭,而是在它有限的流域裏,浸潤草原,哺育一方百姓?”

“我以前聽過中庭有句話,不撞南墻不回頭——第一次聽的時候,我就想,世上怎麽會有這樣傻的人,明知道是墻,還要悶著頭向前,撞得頭破血流。”

“可是後來我明白了,太多事情,不去撞,不去試一試,怎知墻會永遠佇立不倒,永遠堅硬如頑石?”

“人活在世上,總要有些執念的。無論旁人看來,它有沒有意義,有沒有價值,但它對於那個人來說,就是支撐自己前行的最大動力。”

“逝者已矣,放下並不代表遺忘,而是背負逝者的心願,彌補過往的遺憾,將它鑄進自己的未來。”

“齊光如是,你如是,而我,亦如是。”

這一剎,她的眼神亮得猶如朗星,令人不可逼視。

而他在她明亮的目光裏,丟盔棄甲,無所遁形。

往日讀過的那些浩如煙海的聖賢典籍,此刻統統化作一紙空文。他想說什麽,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,心裏甚至隱隱有個聲音,在問他:

你現在所執著的理想,究竟……是你的執念,還是齊光,亦或是死在傾國之亂裏,與你有著血緣之親,卻素昧謀面的慶德太子的執念?

在蘇盈,在殷啟明,在更多別人的口中,曾經那個驕傲無匹,寧折不彎的洛孤絕,他的執念,又是什麽?

就在齊歌啞然無語的時候,不遠處突然傳來一聲高喊:

“是他!那個殺了我們風炎部二王子的人!姓沈的中庭人說得沒錯,他果然來了北疆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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